为什么很多中国人充满爹味?怎样避免打压式的人际关系?
如何反驳“没有绝对的自由”?|心理|哲学|中国文化|pua|自我成长|
大家好,我是Anthony,欢迎来到我的频道。这期视频想和大家聊一个常见的问题,就是怎样寻找支持自己的人际关系。这也是咱们这个频道经常提到的观点。前些天我和一位朋友聊天,这位朋友就说到,在他的生活中,经常有一些人去批评和否定他的生活方式,比如评价他的工作状态,情感生活,外貌,性格等等,这些人可能是父母,同事或者朋友等等,并且他们都会强调这种批评是为了他好,理由包括这种批评是为了激励你上进,或者说是为了让你避免陷入信息茧房,你应该兼听则明,从善如流,不能太自我封闭等等。虽然这位朋友经常对这类打压感到不舒服,但他却总是感觉到自己没办法有效地识别和警惕这种打压。这位朋友就问我说,如果一个人总是受到他人的支持,会不会陷入到一种太舒服的状态,从而让自己失去常识和理性呢?是否在一个人的人际关系中,存在一些打压和否定是必要的,正常的呢?
我觉得这的确是很好的问题,许多在中国成长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担忧,就是当自己对于别人的话语感到不舒服时,怎样判断究竟是自己太敏感,脆弱,封闭,还是自己的确受到了某种打压?以及在人际关系中存在一定的打压,是否有利于自己保持某种清醒呢?
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,我们首先应该意识到,缺乏边界感的打压,与健康关系中人与人所存在的分歧,一个核心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促进了思想的开放性。而中国社会常见的很多劝诫之所以有问题,首先在于它诉诸说话者的某种身份,或者某种模糊的逻辑,因而只能导致思维的封闭。比如“不听老人言”这句话,就是诉诸于老人的身份,而不是说话者逻辑的有效性。再比如“兼听则明,偏听则暗”这句话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废话,因为何为兼听,何为偏听的标准是模糊的,这导致这句话在实际中很容易受到说话者主观操纵,它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价值,但却似乎为自己的话语增加一层合理性。在今年2月23日讲中国辩证法的这期视频里,我们也提到了类似的观点,就说到在中国,很多人习惯用一些诸如“看问题要一分为二”这样所谓的辩证法来打压别人,这种辩证法非常符合诡辩的特点,也就是相对主义,你说a是好的,我就说a也有缺点, 看问题要看全面;你说a事物不好,我就说a也有优点,看问题要看全面。表面上我总是强调看问题要全面,要对立统一,其实是把对立面统一到我想说的那一点上。我们说,对于这种辩证法,要从文本上理解是很困难的,但如果从获取权力的角度去思考,你会觉得豁然开朗,因为这种辩证法本身就是服务于说话者的需要,在一个思辨水平很低的社会环境里,这种辩证法通过不断地堆砌概念,很能够提供一种仿佛有理论依据的感觉。
再比如有些人批评那些有小众爱好的人时喜欢说,“你不能脱离社会”,“要接地气”,“要做一个现实的人”,这里就是直接把自己的观点等同于社会,集体,主流秩序和现实,然而,社会也不是铁板一块的,社会是一个有着复杂的有机体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背景,信仰和价值观,没有人能直接以集体代言者的身份自居。但在集体主义文化下,由于个体不被允许以自己的名义去言说,但自己又有个人的观点和利益需要表达出来,于是就只能通过群体代言人的身份来言说,以集体的名义和旗帜来掩饰、遮蔽自己特殊的利益,去向别人施压。
总之,这些表述都是诉诸于权威或者集体共识,去抑制个体自我探索的倾向,而这种说法当然也就不可能使人走出所谓的信息茧房,去促进人的清醒和理性。因为我们常说的清醒和理智,首先指的是个体在思维上的开放性,也就是人意识到在自我意识面前,没有任何世俗的身份、社会地位能够彻底阻碍人去探究和思考。在康德看来,人是具有先验自我意识,能够为自然立法的认知主体,这种认知能力在原则上是可以超越一切世俗的标签、权力和身份的限制的。当然,这是一个理想状态,现实里人的思维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羁绊和障碍,正如康德所说,很多人不敢于大胆地运用自己的理智。然而,意识到这种理想状态仍然是必要的。在这里,我特别反对一种观点,那就是认为人的心智总是趋向于惰性的,如果没有外力刺激,在自然状态下,人就会停留在舒适区或者信息茧房里,不愿意反思和探索的。如果认同了这种观点,那么打压和鞭策就是说得通的了。
但实际上这种观念是非常表象的,人之所以不愿意思考,陷入思想上的封闭,并不是因为他太舒服了,而是因为他在更早的时候丧失了探索和反思的能力,或者他缺乏必要的支持。关于这一点,我们在去年12月17日的这期视频里有过深入的讨论,当时我们说道:中国人普遍认为,孩子的性格缺陷都是被溺爱出来的,也就是他们被爱的太多了,太自由了,这在表面上看可能是正确的,然而,一个人的心理缺陷归根到底是由于某种匮乏,而不是丰富和满足,就是说,自由和爱是绝对不存在过度和太多了的。而中国的很多人都认为,人的本性就是一旦满足了就会停滞不前,所以应该通过制造匮乏的方式促使人进步,包括使人在精神上陷入紧张、焦虑等等。当然,我也不认为任何事情都应该追求极致,比如糖是人生命必不可少的东西,但吃糖太多就会有害健康,锻炼身体很有意义,但锻炼过度也是不好的,很多工具性和感性的概念都是要寻找一个现实的平衡点,存在尺度的限制。
然而,在涉及到爱、自由和善这样的深刻概念上就不是如此了,认为爱和支持既不能太少,也不能太多;自由很好,但也不是绝对的,这些在中国非常流行的观点其实是肤浅和缺乏思辨的。我们说,真正的爱、自由、善之所以应追求绝对性,是因为这些概念具有内在的自洽性。爱如果被限制或附加条件,就失去了爱的本质。同样,自由如果被限定了,就不再是完全的自由,而是一种受限状态。善如果不被追求为绝对的善,也就没有道德的纯粹性。那种认为自由有好有坏的观点,其实仅仅是将好和坏看作是静态,不变和割裂的,缺乏对事物内在统一性的理解。我们在6月1日的这期视频,也对这种思维方式有过探讨,当时我们提到了,托马斯阿奎纳认为,恶与善并不是对等的两个实存。恶的存在,并非因为有一种独立于善的恶的实体,而只是善的匮乏,例如,暴力和不公正的现象,是因为缺乏爱与正义,而不是因为一种不可避免的邪恶。人的精神世界也是这样。人的一些负面的现象,只是现象,而非实体和本质性的东西,比如痛苦是因为缺乏幸福和满足, 而不是源于不可避免的本性,人性的善在现实中会被扭曲,但这并不改变善的本质。
同样的道理,我们说,人的本性就是趋向于不断探索和开放的,是不需要任何来自外界的鞭策和打击的。不过新的问题是,为什么我们看到很多人在自由的不受干涉的状态下却越过越糟糕呢?这有很多种可能,一是他先前已经陷入了某种病态,他只是在没有外界干涉这个意义上是自由的,但他内心深处陷入了某种病理性的心理机制,其实陷入了内在的不自由;但另一个常见的可能性,是我们没有用宽容的眼光去看待他们的探索和思考。
很多看似病态行为,其实有着某种对他们个人来说有着极为必要的意义。比如我们在今年4月4日的这期讲游戏成瘾的视频里就提到了,很多中国家长认为,孩子沉迷网络是他们无法融入学校,无法正常学习的罪魁祸首,家长和学校喜欢强调,学生只有在学校里与人接触,才能够培养社会化能力,并且认为那些脱离集体的个人很容易出现社交障碍。但学校的这种社会化本质上是剥夺了个体在社交上的选择权的,例如中国学校里常见的校园暴力和基于学习成绩,性别,外貌的歧视现象,对于弱势的孩子一方,经常是得不到救济的,而且也无处可逃。由于他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的班集体,甚至是更小的小组或者宿舍内,很难自由地更换和退出所在的集体,因而也很难有翻身的机会。而网络社交则不存在学校这种强制力,如果一个网络社群让人反感,他可以很方便地切换到另一个社群和集体。网络社交也存在着自己的问题,比如网络暴力等等,但毫无疑问,像学校这种封闭环境的现实暴力要比网络暴力威胁大得多。当然,网络社交毕竟不如现实中的人际支持来得深刻,但如果一个人在现实中没有良好的人际支持和亲密关系,那么从网络中寻求社会支持,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。沉溺网络虽然可能损害了当事人的健康,但也使当事人能够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自由。如果仅仅将网络粗暴地切断,那么当事人会陷入更糟糕的状态,比如自残,暴饮暴食,或者更深的冷漠和麻木。所以很多看似病态的行为,其实也可以视为当事人在用一种破坏性的方式来自救。
另一种可能性是,个体的很多行为在保守和滞后的社会结构下,未必能够带来肉眼可见的价值和利益,于是人们就宣布它是无意义的,有害的,是需要被矫正和打击的。然而当我们以一种宽容的视角去审视,就会发现它也蕴含着许多积极因素。比如中国中小学生经常和同学一起玩手游,家长们经常抱怨手机使孩子更加不善于社交,整天只是抱着手机,却没有看到孩子可能正在和同龄人产生互动,与学校这种封闭环境内的互动不同的是,网络上的互动是开放的,假如得到良好的支持和引导,这其实更有利于儿童培养真正的社交能力的。
再比如我们曾经讨论过叛逆期对个体心智成熟的必要性,在中国,即使是那种对叛逆比较宽容的观点,也是把叛逆当作一种中二期难免会发作的病症,只需要宽容一些,这种病过一阵子自然就消退了,人也就回归正常了,但这仍然是把叛逆视为一种异常状态,不合理状态,因而是需要采取一些技术手段来化解掉的。然而,如果人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反抗和叛逆的阶段,他的意志发展就会受阻,成为一个缺乏自信和生命力的人,即使他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,他也会感到这种生活始终不是自己的,因为他总是难以体验到那种激情,创造力和自我驱动的感觉。他会困惑,为什么我总是感到不快乐,缺乏动力,明明我的生活还不错。黑塞在他的小说《德米安》里,将人的内心区分为光明世界和黑暗世界,光明世界指的是童年的平静喜乐的状态,代表着熟悉的社会规范和观念,而黑暗世界指的是人在自我意识觉醒时的那种强烈的叛逆和冲动,当然这里的黑暗并不是真的黑暗,而是指这种冲动有一种颠覆旧秩序的毁灭的力量,它在初期确实很容易被视为黑暗、罪恶和破坏性的。黑塞将这种心理体验描写的非常生动,他说:
“几年后,我感到一种原始冲动在我身上滋生。这种冲动在光明的世界中只能被遮掩和潜藏。像他人一样,萌生的性欲被我视为敌人、毁灭者,视为禁果、诱惑和罪恶。青春期的秘密激发好奇和梦幻,欲望和恐惧。它与我童年的平静喜乐格格不入。我过着一个孩子的双重生活,尽管我已不再是孩子。我的意识,活在熟知的光明世界,它否认即将破晓的新世界。可同时,我又潜伏在梦想、冲动和期盼中。意识的世界忧惧地架起一座座桥梁,但童年的世界已在我身上悄然崩塌。”
“每个人都要遭逢这番苦难。它对一般人来说,是自我与环境对决的巅峰,是前进道路上最艰难的跋涉。许多人终其一生,唯有在童年的腐朽与幻灭中,才经历过命中注定的死亡与新生。
尽管光明世界所代表的社会规范让个体感到安心,然而他却越发受到欲望和原始冲动的诱惑,光明世界的那种无忧无虑,个体与环境浑然一体,和谐相处的状态就开始崩塌了。个体必须经历这一崩塌,才能找到通向新生的道路。这种崩塌的积极意义在于,个体从中逐渐认识到,自己并非只是遵循既定道德、规则的存在,而是一个拥有复杂欲望和独立思维的完整个体。实际上,这种黑暗的力量,正是一个人创造力和生命力的源头。它不仅不需要被矫正,反而是需要被理解、接纳和尊重,才能最终转化为一种成熟的力量。
今天的视频就先到这里。那最后再强调一下,如果你有任何的困惑和问题,很想和我交流,直接联系我的邮箱就好。比如你希望和我讨论某篇文章,某段话,某个视频,某种社会现象,或者你的日记,都可以提前把相关的文本发给我,我会在正式交流之前读完。或者你希望和我讨论你的人生经历、困惑和情感,都是可以的。如果你对隐私性,安全性,付款和通讯方式有任何疑问,也请及时告诉我。如果你无法付费或无法加入会员,也请联系我,我会提供其他方式。详情请参考这张图片。我会把这期视频放在《心理与教育》这个列表内,同时也推荐大家去看我这个列表内的其他视频,感谢大家的收看,再见!